第七届鲁奖获得者、《雨花》主编朱辉 11日,由中国作协举办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,朱辉、胡弦、王尧三位江苏作家榜上有名,再次展示了文学苏军的雄厚实力。其中,荣获短篇小说奖的朱辉《七层宝塔》以“世情小说”的形式,将笔触伸进乡土中国现代性转型的最新进程,透过两代人的观念冲突,展现新农村建设过程中的乡村伦理变迁与邻里道德守望。昨天,第七届鲁奖获得者、《雨花》主编朱辉接受了本报专访。 记者:《七层宝塔》讲述了以唐老爹和阿虎为代表的两代人对待城镇化进程的不同态度,尤其是在唐老爹身上,老一辈人脱离土地后身心的无所适从,内心深处对传统伦理、宗族观念崩塌的恐惧,都在这部小说中得到入木三分的呈现。为什么想要关注这个话题? 朱辉:在我的成长过程中,我身边的亲戚就经历了从住在农村到搬进楼房的变化,他们生活环境的改变,他们如何殚精竭虑地在城市里谋点小生意,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,这些算是基础性的素材积累。但是真正意识到环境改变给人带来的影响,则是后来的事情,比如转学、跳槽,它给人的心灵打上的烙印可能是非常深刻的。这时我就开始思考,处在这种变化中的人们,会遭遇哪些问题?这个素材在心里埋了两年,突然有一天,头脑中冒出了一个句子:“村庄竖了起来。”也就是村庄变成了楼房,那么,进城的农民该如何安放自己的身体和心灵?这句话冒出来后,整部作品就一气呵成了。至于专门性的素材收集,这个并不存在。对一个写作者来说,写作和生活是融为一体的,不会为了写作而有目的地生活,生活会自然而然地浸入你的写作,成为写作的养分。 记者:随着时代的变迁,这些年来您的创作有没有发生一些整体性的变化? 朱辉:我从上世纪80年代在河海大学读书期间就开始写作,30多年一直没有间断。要说创作的变化,我想可能是书写的对象从“痒”变成了“疼”。写“痒”是青年写作的特点,跟着感觉走,对哪方面有感受就去写哪方面。抓住“痒”说明感受力很敏锐,但同时也相对肤浅。随着年纪渐长,阅历增加,我开始对“疼”更感兴趣:写作者面对的世界就像一具躯体,我专注于那些痛点,因为我自己其实也在疼。我希望我的小说能准确找到那些要害处,精准下笔。当然作家不是医生,他拿的不是手术刀,倒更类似于柔软的画笔。 记者:说到这里不得不谈到一个老话题,就是文学和社会时代的关系,不知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? 朱辉:大约在十年前,我主张作家应对重大社会现象进行“正面强攻”,不要再写那些鸡零狗碎的身边琐事,要用小说艺术的形式直接反映社会问题。但是渐渐我发现,小说艺术有它自身的规律,对小说来说,故事不是第一重要的,重要的是故事背后的人心、人性,所以它压根不是一个适合“正面强攻”的体裁。小说和新闻报道不同,小说和社会时代之间不是简单的镜像关系,而是一种更加迂回的、艺术化的关系,回过头来看文学史就会发现,能凭借书写某一社会事件、就事论事而流传下来的作品并不多。所以我后来还是专注于写自己有感触的东西,不再为了“正面强攻”而强攻,让触动我的东西被写出来,再接着去触动别人。 记者:既然小说之于时代不是简单的反映或反作用的关系,那么小说艺术的意义又在哪里? 朱辉:只要汉字存在,作为语言艺术的小说,就有其存在的意义。想想看,为什么有了钢笔、水笔,甚至不需要用笔,可以直接通过手机、电脑输入文字,毛笔和书法艺术仍然没有消亡?因为它是艺术。笔不光是用来写字、传达信息的,它还能使人获得享受,成为一种高级的艺术。小说也一样,除了它所表达的内容,它的形式也是有意义的,它的语言是充满韵味的。现在外界有一些声音,希望小说能对社会产生直接的作用,这样的要求有它的道理,但同时不应忽视,小说本质上还是一门艺术,它不是单纯的“传声筒”,读者也不能把小说当作“工具”,从小说中收获更多的应是艺术的享受和对人生、世界等终极问题的思考。 记者:评论家通常将您的创作视为当代中国人世俗伦理和日常生活的样本,并指出在“世情小说”的创作过程中,您格外关注普通人性的“另一面”。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? 朱辉:关注普通人性,是因为我自己就是普通人,对所有普通人的感觉,我都感同身受。并且“小人物”或者说“普通人”和大人物之间的区别,本身就是相对的。一个大学教授和一个打工者,他们的社会地位存在差异,但在人性层面上,他们内心里的焦虑和渴望,并没有太大区别。书写人性的背面,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有背面的,就像画一个鸡蛋,如果不画出光影造成的明暗效果,那它就只是一个椭圆。所以小说家的职责就是细腻深入地体察生活,为人物打上“光影”,把人性的阳面和背面都充分地激发出来、展示出来,这是小说艺术的要求,从根本上来说,这也体现了小说对人的关怀。 记者:您作为《雨花》杂志的主编,关于目前文学新苏军的成长和培养方面的情况,能否介绍一下? 朱辉:文学发展归根到底还是创作人才的问题,要培养一批有志于文学事业、肯吃苦、有天分的人才。这些年来,省里举办的《雨花》写作营、青年作家读书班、高研班,包括作家毕飞宇创立的“毕飞宇工作室”,定期邀请专家为文学新人举办改稿会,批评起来毫不留情面。此外,省作协还专门制定计划重点扶持100名文学新人,还设立了导师制,可以说非常认真地打造文学新苏军。当然,出人才是需要机缘的,急不得,但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结果。 文学决不是一个“好故事”那么简单,对这篇《七层宝塔》,直到今天我还在细细打磨。小说的架构、语言,每一处细微的遣词造句,乃至朗读时口唇间的微妙感受,都是文学不可缺失的部分。 |